【伞修】无字碑×生死簿
——文艺关系二十题-2
· 无字碑
“你就是从天上坠落的天使……”
“可惜脸先着了地。”
“滚！”一个身穿休闲T恤的年轻男子大喇喇地横躺在铺着凉席的床上，听着躺在身边的人儿对着自己念出这句看似感人的感叹，不禁脸色一黑把人踹下了床。
“这不是你自己说的嘛。”被人猝不及防踹下床直接屁股着地的男子站起身，揉了揉摔痛的屁股。
松松垮垮的白色小背心和大裤衩挂在人身上，更显得身材营养不良般的削瘦。倒是一头金发在微暗光线的照射下也熠熠生辉，仿佛是圣保罗大教堂里走出的天使安琪儿。
床上还是呈“大”字型躺着的人听闻慵懒地翻了个身瞅着还打算往床上爬的“安琪儿”：“这话怎么说呢沐秋。”
“我说叶修，你不是常说自己是不小心从天上坠落的天使吗？这还能怪我？”
“哥那是说的实话啊。”叶修伸出一只手往放在床头柜的烟摸去，嬉皮笑脸的表情实在是让人不敢去相信他说的是真话。
况且这世界上哪有天使。
八月正值盛暑，树上的蝉儿吱吱喳喳叫个没完，扰得本就因为酷暑而心烦意乱的人更加窝火。苏沐秋家住偏僻，树木葱茏，倒是没城里那么热，却也被吵得够呛。
树上不知藏在何处的蝉儿依旧在不知疲倦地鸣叫，配合着苏沐秋几年前的记忆。
也是这么一个闷热万分的天气，夜深也不能阻挡热气的侵袭，空气里的热量分子正在愉快地四处游荡，它乐意看见人们被打乱心绪的烦躁。
苏沐秋窝在自己的小房间里，年轻气盛哪能耐得住这闷热，床上的凉席不过一会儿就被捂得火热，白皙皮肤上滑下一滴又一滴的汗水，拖着长长的印记在席上留下人形的轮廓。
阳台上突然砸下一个重物，巨大的声响吓得苏沐秋差点从床上跳起来，一边有些惊魂未定地摸到旁边的手机打开手电筒功能向外照去，一边还在滴着汗——这次是冷汗。
“谁？”苏沐秋隐隐地听见了刚刚从天而降的不明物体在阳台上窸窸窣窣地动了起来，心里闪过一万种外星人来绑架的可能，不禁咽了口唾沫。
“哎哟哥的老腰……”带着点沙哑却不难听的男声从阳台杂物里闷闷地穿出，苏沐秋摸到了阳台的灯，“啪”一巴掌拍开。
冷清的灯光明晃晃地照在阳台上的“天外来客”身上。是个挺年轻的男子，脸色比正常人要显得更苍白些，除此之外怎么看都是个人。
“我是个不小心从天上摔下来的天使。”他一本正经地介绍道。
然后他就被苏沐秋摁在阳台里打了一顿。
“我真的是个天使！我叫叶修！”叶修理直气壮地在自己身上摸着，“不信你看，我还有记录人类生死的笔记本呢。”
实际上叶修只穿了一件古怪的白长袍，连个口袋都没有。苏沐秋用看江湖骗子的眼神盯着叶修在自己身材还算不错的身上乱摸了一通，最后下了结论：丢了。
叶修又被苏沐秋打了一顿。
叶修一边在阳台里上下乱窜，一边嚷嚷：“你不相信我会后悔的！我就是知道你会在五年后的今晚死去，才打算来救你的。”
苏沐秋忙得一身大汗，一边抹去从额上滑下即将滴进眼睛的汗水，一边气喘吁吁地停了手：“我才20岁，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你还咒我死？”
叶修煞有其事地思索了一下，脸上的表情从刚才到现在总算是有了一点严肃的模样：“意外事故，具体的不可多说。”
苏沐秋被叶修脸上突如其来的正经有些震惊到，不知道是出于对死亡的恐惧，又或者是难以接受。
“相信我了吗？”叶修冲着苏沐秋眨了眨眼睛，苏沐秋这才发现，刚刚打斗地这么激烈，叶修却没有出一点汗的样子。
这可不太妙啊……
“所以说，我将在五年后的今晚出意外事故死去？”苏沐秋将信将疑地追问了一句，语气相较与刚才缓和了许多。
叶修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除非你能被一个天使所喜欢，被天使喜欢的人将会获得神的眷顾。你可以放心地逃过这一劫，安度此生。”
苏沐秋觉得自己的头皮开始发麻：“所以上天派给我的天使是……”
“没错，就是我。”叶修有些小得意地凑到苏沐秋跟前：“先给我来根烟呗？我喜欢能给我抽烟的人。”
“滚吧骗子！”
此后叶修以“降落人间的天使无地可去”和“为了让我喜欢上你”等胡搅蛮缠的理由在苏沐秋家住下了，时间一长苏沐秋倒也觉得并不是很碍事。
叶修不吃饭不喝水，不需要任何正常人应该需要的东西，就连睡觉也只是为了和苏沐秋腻着玩玩。
一开始苏沐秋还在怀疑叶修是不是偷偷出去吃喝了，但是却找不到证据，也只好半信半疑姑且将叶修划分为“不正常的人”。
“叶修！！！”
苏沐秋从厨房里探出个脑袋，油烟机运作的轰鸣声使他不得不扯着嗓子喊话，油烟的味道掺杂在他的声音里传递进叶修所在的卧室。
“来了来了！”叶修掐灭了手里的烟，趿拉着拖鞋就往厨房里走：“什么事啊沐秋小祖宗？”
苏沐秋使唤叶修使唤惯了，反正他每天除了抽烟睡觉就是无所事事，这么好一个“仆人”放在哪儿不用多可惜。
“帮忙把砧板上的西红柿切了，知道怎么切吗？”苏沐秋这边煎着蛋，那边还在指挥叶修。
“那必须，哪有哥不会的事儿。”叶修爽快地操起菜刀，刀光剑影，“铛铛铛”切了起来，颇有大厨的风范。
刀光见血也是相当快。叶修潇洒地切下最后一刀时几乎是毫无疑问地切在了手上，白玉雕琢般的手指上渗出的血珠和西红柿流出的红色汁液混在一起冲击着人的视觉效果。
“卧槽我让你小心点来着！”苏沐秋余光瞥见叶修突然停下了动作，再看见他还冒着血的手。心一慌赶忙关灭了火丢下锅铲，还沾染着油腻的手就一把拉过叶修受伤的手仔细瞧着。
“不就割破个手指，我怎么说也是个男人。怕什么？”叶修哭笑不得地看着苏沐秋紧张的表情。
“少废话，把手洗了自己去贴个创可贴。”苏沐秋抓起锅铲就拿铲柄敲了叶修的头，继续做饭。
“这么凶以后怎么娶老婆。”委屈的。
“我娶你行不行？”苏沐秋回得很快，仿佛说得很顺口，没有觉得一丝不妥。
叶修突然被哽住了，找不到话来反驳只好暗搓搓自己去找创可贴。
站在厨房门口贴好了伤口，厨房被油污包裹的橙黄色灯光显得有些昏暗。正值三伏天，高热的厨房熏的苏沐秋一身汗，削瘦的下巴上挂着一滴摇摇欲坠的汗珠，在光线下反射着亮光。被汗濡湿的喉结在空气中上下滚动着，划出性感的弧线。
“好看。”叶修在门口低声感慨了一句。
“什么？”苏沐秋没听清，他关了油烟机，嘈杂的厨房一瞬间就安静了下来，只剩苏沐秋往盘子里铲菜的声音。
“我说，你真好看。”叶修微微提高了嗓音，敲击着苏沐秋的耳膜。
“嗯？”
“苏沐秋，你真好看。”叶修第三次重复了自己的话。
“我知道，我听见了。”苏沐秋一边把菜往餐桌上端，路过叶修面前时停下了脚步。低头在人看上去还很粉嫩的唇上啄了一口：“奖励。”
“你干什么！”叶修突然就跳了起来，捂着嘴连退了好几步，一脸看色狼的表情。
“原来不是告白啊？”苏沐秋看上去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抬头看了看钟：“还没到饭点，要不要和我出去买点生活用品？”
“去去去。”叶修一改拖沓的风格冲在了最前面，苏沐秋偷笑着看着叶修红透的脸颊跟了上去。
即使是外面也吹的是热风，来来往往的行人都摇着手里的蒲扇驱赶热量，苏沐秋拉着叶修的手径自向便利店走去，脚步快地有些异常。
“走这么快干什么啊沐秋……”叶修有点小喘地追随着苏沐秋的脚步。
“外面很热啊，买完早点回家。”这么热的天叶修的手也是冰冰凉凉，握在手里很舒服：“要不然你就在这里等一下好了，我去去就回。”苏沐秋回头对着身后的叶修提议道。
叶修看着在路灯下笑得一脸阳光的苏沐秋皱了皱眉，紧紧地捏了把人手，又缓慢松开：“好，那你要……快去快回。”
苏沐秋觉得叶修的反应有点奇怪，想了想又不知道在闹什么小脾气，待会买包烟哄一哄就好了。
苏沐秋转身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走去，一向人影稀疏的幽静马路从暗处逐渐驶来一辆轿车。
一心要赶紧买完东西回家的苏沐秋还在疾步赶向马路对面的便利店，车子飞速行驶而来的声音他不是没有听到。
要躲开，苏沐秋这么想着。
轿车迎面而来，苏沐秋一瞬间仿佛想到了什么，愣在了原地没有动作。
今天，恰好是五年前叶修所降临的日子。
苏沐秋大脑一片空白，竟没有去躲开这辆车，迟缓地回过头看向不知何时转过身背对着自己的叶修。
原来，你没有喜欢上我吗……
亏我…这么喜欢你啊……
马达的声音在叶修耳边如同雷鸣般炸响，他捂住耳朵背靠着路灯缓缓滑下身子。
不要看，不要听，不要想。
马上就结束了……
“吱嘎——”
“砰—”
他明明，明明知道会是这样的。
叶修从指缝里看着苏沐秋安静地躺在轿车的车轮底下，放大的瞳孔里倒影着最后的不舍，手臂延伸的方向就好像在向叶修求助。
“除非你能被一个天使所喜欢，被天使喜欢的人将会获得神的眷顾。你可以放心地逃过这一劫，安度此生。”
“前提是他不能同时也喜欢上这个天使，互相喜欢即为相爱。天使是不能与人类相爱的，他不仅要遵循应有的命运。”
“而且在死后连名字都没有资格被刻上墓碑。”
· 生死簿
世界上的天使分为两类。一类是专门引导人的灵魂走向天堂，一类则是阻止人类的死亡。
叶修就属于后者。
这类天使会有一本记载了自己所负责区域的，所有人类生死变化的笔记本，他们管这叫生死簿。
夏夜，当树上的蝉都进入休眠状态时，这栋老式住宅楼顶落下一名身着白衣的天使，他查看着生死簿里所记载的让他极为感兴趣的一个名字。
苏沐秋。
这名字真好听。叶修想着开始顺着名字继续往下看：将于xxxx年x月x日晚上x点x路死于车祸。
名字这么好听的一个人，如果就这样死去真的是太可惜了。叶修“啪”地合上了手中的生死簿，倒数着楼层，想着苏沐秋会住在几楼。
一定要喜欢上他，一定要救他。
叶修一边想着，一边还楼顶探出脑袋数着楼层。老式楼房已经有不知道多少年的历史了，楼层边缘的石界一点也不结实，叶修还在估量那个没有封顶的阳台是不是苏沐秋家时，就感觉脚下踩着的水泥地一松——
不是所有天使都会飞，他们拥有的只不过是瞬间转移能力而已，不然地上的人看见一个大男人在天上飞是什么感觉？
于是叶修就这么歪打正着地掉进了苏沐秋家的阳台，而当时没来得及抓稳的生死簿则依旧留在了楼房顶。
多半时候，叶修并不是在无所事事，而是因为身为人类的苏沐秋无法看见生死簿，叶修会时时刻刻翻阅生死簿，检查每一个正常死亡或意外死亡的人。
然后叶修就看着排在苏沐秋名字前面的人越来越少，生死簿的第一页就仿佛一个带人走入死亡的无尽深渊，拉着苏沐秋一刻不停地向深渊里坠落，而叶修除了旁观什么也不能做。
“你可以告诉他救赎的方法，但是不可以告诉他不应触碰的禁果。”
上帝的警告一刻不停地遏制着叶修想要逾越的思想，就仿佛是敲在脑内的警钟，震得他头皮发麻。
苏沐秋是个电竞选手，不大的房子里只有一套电脑设施显得崭新干净，一开始叶修只能坐在苏沐秋身边看着他把键盘上的每一个键都敲得噼里啪啦作响，带在脑袋上的耳机里隐约可闻断断续续的音效，屏幕上的炫光特效闪得他眼睛发昏。
“我可告诉你啊，看可以，别碰到我的宝贝。”苏沐秋一边保持着极高的按键频率，还在瞟着叶修嘴里掉下的烟灰，一脸嫌弃道。
“嘁。”叶修冲人翻了个白眼，故意叼着烟凑过去，烟味儿呛得苏沐秋差点把他从屋子里扔出去。
“哎呦……”苏沐秋突然皱着眉捂上了小腹，给其他人发了几句抱歉，就摘下耳机往桌上一放：“我去趟厕所，你可别乱动我东西啊，输了打死你。”
叶修看着苏沐秋急急忙忙冲去厕所还不忘警告自己的样子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有必要这样吗，他好歹也是个天使。
等到苏沐秋揉着肚子从厕所里出来时，叶修已经像模像样地坐在电脑面前玩起来了。
苏沐秋大惊失色，以猎豹的速度冲到了房间里，却看见叶修以几乎和苏沐秋不相上下的速度在键盘上弹奏出施放攻击的特效，和队友配合得天衣无缝。
“可以啊你。”等到代表胜利的图标在屏幕上闪现时，苏沐秋重重地一巴掌拍在了叶修肩上，差点吓得他把烟头咽下去：“以前玩过？深藏不露啊。”
叶修摘下耳机毫不客气地再点一根烟 冲人挑眉一笑：“那可不，哥可是天使啊。”
苏沐秋对叶修自称天使已经表示习惯了，有时还会故意用“你就是天上坠落的天使，可惜脸先着了地”来嘲笑他。
第一次时叶修还好奇地追问了一句：“为什么？”
然后苏沐秋几乎笑晕过去：“因为长得丑啊哈哈哈哈……”
于是他们就愉快地打了一架。
叶修坐在纯白的石阶上翻看完记录了苏沐秋一生的生死簿。看着幻化出来的虚拟场景在薄薄的笔记本上真实地演绎了当时的一切，一点一滴，一丝一毫。
苏沐秋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温和阳光的嗓音在耳边愉悦地回响着。他高兴时叫自己“阿修”的声音，和自己吵架时微微拔高的声音，包括最后一次做饭时混杂着油烟机的声音。
甚至那温热着、湿润着的粉唇触感，也在叶修的脑海里留下了不可磨灭的烙印。
叶修低下头看着再往下去一阶就是天堂边缘的人间，云气在脚边或聚拢或消散，隐约可以看见地面如同蚂蚁一般的建筑。
天堂并非不存在，被洁白云层缭绕包裹着的天堂在阳光的直射下微微泛着金色的亮光，白色大理石建筑来来往往行走着穿着一模一样的天使。
“孩子，你的任务完成了。不必再去记挂死去的人类，他的灵魂会被天使带走，其他的人类还在等待着你的救赎。”
上帝苍老却有力的声音在脑内震荡，没有感情，没有起伏。天堂每天都会接待成千上万的灵魂，没有必要去为了一个人类的逝去而悲伤。
“我要去看看他的墓碑。”叶修这么说着，抓紧了手里的生死簿，身影在天堂里一晃便消失。
还是一如当初的夏季，树木密集的南山公墓区却很是阴凉，叶修踩着脚下还带着青苔的阶梯，一步一步走向苏沐秋的墓碑。
不必去刻意寻找，没有资格刻上名字的墓碑，那个空空荡荡的无字碑，就是他的墓碑。
叶修坐在坐在苏沐秋的墓碑旁，就好像和苏沐秋直面相对一般，那个时时刻刻都在外放着青春阳光的年轻男子，坐在叶修的身边，和他面对面微笑。
“喂，阿修，我以为你在和我告白啊！”
此刻生死簿再现的是那日苏沐秋突如其来的一个吻，叶修红着脸后退了好几步。
“不要搞错了，哥只是单纯地夸你好看而已。”叶修眼神恍惚着，有些无力地笑了笑。透过苏沐秋半透明的眼眸，可以看见那个孤立在南山顶端的无字碑。
“啊……是吗。真可惜。”苏沐秋好像真的有些失望地低下头，再抬起头时依旧是笑得仿佛在脸上绽开了最耀眼的花儿，眼泪却顺着几近透明的脸颊滑了下来。
“苏沐秋，你真好看。”
“我真喜欢你。”
叶修眨了眨眼，墓碑前还是只坐了自己一个人，嘴里叼着的一根烟快要燃尽。
叶修扔了烟，感觉眼睛里酸涩不已，好像有什么尖锐的东西要冲破眼睑喷发出来。
白皙纤长的指尖在空荡荡的光滑墓碑上划拉着写下了四个字。眼睛里的东西终于掉了出来，是眼泪。
“爱人叶修”
-Fin-